五十一 离世前后

(1940-1944)


一 在上海

  一九四0后一月十八日,尚节扶病回抵上海。

  他的身体本不坚实,又不肯稍加体贴,每次讲道总是用尽力气,汗泪交流。这样的"拼老命"拼了将近十五年,现在已到了,"当跑的路已经跑尽"的阶段了。他灵命转机那年主对他的启示,说他只有十五年的工作时间,现在也快满期了。

  他在美国留学时,曾割治痔疮,但因经济困难,出院过早(见第十二章),创口未完全愈合。当他还在伯特利坏游布道团时,计志文等同工曾劝他入伯特利医院医治,因这医院与布道团是同一团体,医生又为该团领袖,也是同工,极其方便。但尚节坚决不肯。

  他在上海家里休息,并没有自伤自怜,也不象富翁贵人之"养疴,在病床上过无谓无聊的日子。在主日清晨,他总喜欢请一般朋友到家里,对他们讲道,讲完便和他们共同祈祷。他说在讲道与祈祷时,他的痛楚便忘记了许多。他认为这痛楚是主对他的训练,目的在纠正他的坏脾气。的确,他的脾气这时也好得多了。朋友来访,必加以招呼,走时必送他出门。兴化风俗,好友到家里用膳,主人必请太太从中馈出来"献筋";这种礼节尚节现在也不惮烦实行起来了。人们都说,宋博士脾气变了。

  他照常每天读圣经十一章,照常祷告,照常写日记。写日记是他每日的劳作,每写总在一小时以上,从不间断。这是关于他生平最宝贵的材料,可惜作者定写本书到这里时,还不曾窥其一斑。有时他觉得写得太吃力时,便叫乃弟代劳,可是他又嫌弟弟写得太慢,便请能文的神学院学生笔记他的口述。有空的时候,他还择要答复国内外基督徒的来信。

  这时,在北平的王明道听见宋抱病留沪的消息。王夫人刘景文女士,也在娘家养病,王就要夫人去探病。王夫人已听说他病得很重,且甚痛苦,正有感动去看他。但因她自己病体也未痊,其母刘老太太劝暂缓几日。但景文执意要去。到是见到宋的病痛,也知道他执拗不肯就医。因为宋觉得自己奉主名为人祷告,主显大能治愈许多病人,如果自己有病示求医生不求耶稣,不但显明自己没有信心,且影响别人的信心,更使主名不得荣耀。因此,家人和肢体都有敢进言。景文见当时情形,就以马太福音第九章十二节"健康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这两句话为根据,劝他入医院治疗。尚节这才答应了。当即准备入院动手术。

  他施手术的地点是上海戈登路大公医院,施手术者是一位爱主的弟兄张医生,因尚节体弱,所以先行输血,然后动刀。手术经过的时间约三小时,挖去的烂肉约三个腰盘。当他抬入手术室的时候,十几位在他病房里的主内弟兄姊妹便迫切为他祷告。他患的是结核性痔漏,是一个预后不良的重病,需长期住院。住院时期中,做他的看护,保姆,管家的,是一位杭州布道团团员张小姐,和一位为尚节办事务最出力的朱维馨先生。这位朱先生的祷告是:"主啊,你若肯,接我回去,留下我的弟兄宋博士吧。"

  尚节由手术室抬回病房时,仍在麻醉状态中,面色苍白如纸。后此数日,到院探视之亲友,都见他在病床上呻吟痛苦。在大公医院静养了约一个月后,健康渐渐好转,便迁回愚园路私寓。当刘景文女士再去看望他时,他象小孩子般地唱着经文奋兴短歌:"健康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

  那时适上海怀恩堂落成,该堂主持人拟奋兴布道大会,因堂宇宽阔,他们以为非有宋博士的声望来号召,难期满座,乃再三央求尚节勉为其难。尚节也希望体力可以勉强胜任便答应了。那天到的人很拥挤,怀恩堂内喧哗杂乱。尚节缓步上了讲台,以击桌,大声说:"这到底是教堂还是戏院啊?"会众这才寂静下来。那天他讲的是"主的日子来到,好象夜间的贼一样。"讲到后段,即觉支持不住。讲完归家,又病倒了。他对人叹息说料不到我竟这样不中用了!"

  十一月十五日他的疮口又再度发炎,痛楚增剧,身体越发衰弱了。他有朋友和医生都劝他到北京协和医院疗治。他答应了,于十二月四日留家人在沪,只身赴平。临行时他对人说:"我一向为别人的病祈祷,现在别人要为我的病祈祷了。"
  
  

二 在北平

  在协和医院诊察后,医生断定是癌和结核。第一次施手术是在一九四0年十二月十四日,第二次是翌年一月二十八日,跟着一直在协和医院住了六个月。那时内地会传教士柏康尔夫妇因为儿子住在协和留院,常常到院,经王明介绍后,他俩与尚节互相认识,以后常作交谈。在谈话中尚节表示他的病是主对他的管教,要把的坏脾气改变过来。关于尚节的性情,柏康尔早有所闻,现在亲见其人,深爱他之温柔和平,以前所闻的暴躁轻慢之气已无影无踪了。

  这次手术虽然做得很成功,但因为迟了六个月(尚节因为不能离开工作,故一再迁延),病已深沉,故结果不能令人满意。他出院的时间是七月七日。出院后,他搬到北平西郊的香山居住,赁的是一幢洋房。其地名"一棵松",颇饶山林之胜。在新寓住了不久即于七月十八日闻其子约书亚在沪因腹膜炎去世的消息。此时上此境遭遇此事,在常人当然不免是一大打击,但尚节知主已深,已不会为此事忧伤悲痛了。

  宋师母携三女于八月二十六日由沪来平,迁入香山园居住。此后,尚节的健康日趋正常,就恢复若干比较不吃力的工作,如和到访的人谈道等。在这段期间,他每日读新旧约圣经三章及启示录一节,用新旧参照对读,称为"伴偶查经",或转"生命轮",常有信徒同工一起查经。除此之外,他在这时期,还写了十五首短歌,十九封给国内外布道团的公开信,叫他们为复兴祷告。

  入秋之后,他体健更见好转,已能在一棵松附近散步游览了。这个古帝王行猎的胜地,此时真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奇景,主的忠仆于此暂息仔肩,流连景色,也是应当而且合适的。香山的静宜园,是他最常策杖流憩的地方。他看见花草,即以花草作喻,对同行的人阐述真理。在香山旅店旁边有一个高墩,尚节时常喜欢坐在那里读经静修。

  到了那年冬天,尚节得了启示,就开始讲"喻经故事"给同工们和家里的人听。拿宋师母的话来说,他"每天仍是吃下书卷,倒嚼主的言语,一面回顾,检讨自己过去的工作,一面鼓励,带领锦华和孩子们勤读圣经。每晚有家庭聚会孩子们当时还年幼,对于普通的讲经及解经不能感到兴趣,亦不能了解,所以他开始每天讲个小故事。这些故事听来是很浅显的,但其中却关乎灵里重要的事。"这不是按圣经各卷次序来讲的,而是对那一卷书有感动,就先讲那一卷;也不是先有了材料,然后再去讲,乃是先有感动,然后祷告,祷告后就讲;甚至讲前还不知故事的起始和末了,只是象他常说的"随风吹",吹到那就是到那,不由得自己。"讲的时候,有几位同工在旁帮忙记录,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时光,才把各卷书的故事讲完。

  这些故事特别注重教会与工作者的真理,例如:如何建立教会,如何使教会走上合一的路,上帝家的禾场需要怎样的农夫(教会的传道人)等待。这些传道人又该如何先有灵性品德的修养,贯彻真理的知识,及死而复生的见证,方能满足中国教会的要求,完成神永远的计划。宋师母在序里说:"主的话化在他(尚节)生命里面,他将从圣经上所集领会的,配上这十余年在各地工作及个人灵性经验,就是这本喻经故事产生的由来。"

  本书采取故事方式,故能引起读者对读经的兴趣,同时也帮助解答读者灵性过程的难题,带领人认识"自我"的败坏可憎,更能靠十字架的大能治死旧人,克服困难,进入基督的胜利。在这些故事中可以看出有一个中心:使人认得主的心去得主的心,这才能够做一个完全满足上帝心意的人。

  《喻经故事》这寓言集迟至一九五一年七月才出版,这里面充满的精警的灵意和美妙的文学气息。可惜这只是一本口述的记录,尚节又没有时间来把它加以文字上的修饰,否则它真可以和《天路历程》一样成为文学名著呢!

  一九四二年,他身体又略有进步,在寓所内辟一堂名"恩典院",在这里开不定期的查经会和主日崇拜。还进城小住,,这时常来恩典院谈叙的有王明道,汪兆翔,杨绍唐,顾仁恩等人。顾曾为电影明星,生活非常糜烂,听道后悔改,为尚节的佳果之一,这时在北平做传道工作,一切作风均仿尚节。其家人由香港乘日本船北上,途中为盟国鱼雷击沉,全家溺死,顾非常心痛。尚节听人他将这消息报告以后,对他说:"你我很可来一个二部合唱,好吗?"
  "合唱?"顾迷惑了,"这时还唱得出来吗?还有什么可唱的呢?"

  "我们可以唱约伯记",尚节静静地回答"你唱第一章,我唱第二章。"

  在恩典院中,他继续写作。据宋师母后来写给吴静聆女士的信里说,他这时的著作有"圣经故事","灵里故事","伴偶故事"等三种,都是他"在病床上痛苦艰难中所得之启示"。是岁也,德国突击苏联,日本也突袭珍珠港,战火蔓延越广,香港,新加坡,马来亚,印尼,暹罗,菲律宾,安南,缅甸等地(都是尚节到过的地方),都或先或后给日军占领;战祸越深,物资缺乏愈甚,跟着又是中国政治的转变,尚节著作之出版,便变成了遥遥无期了。

  因为日本军人认为基督教与英美等白种人有密切关系,困而对基督徒都采取一种怀疑和敌视的态度。上述东南亚各地教会,在沦陷后都受到不同的摧残。尚节思念新知旧雨,心灵负担愈来愈重,病势又告逆转。那时北京协和医院已为日军占领,专供皇军高级军官使用,尚节只好赴天津医治。

  一九四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尚节在天津受第三次手术,住院三个月后,才回北京,在王明道家里住了一夜,次日便回到香山。这时候,他再也不能领什么会了,但仍然和到访者谈道。

  一九四四年六月,病势转剧,此时家人送他入北京德国医院。六月十二日施第四次手术。王明道于十六日去看他;德籍的姊妹也运用最大的爱心,谨慎看护。七月一日,尚节出院回到香山家里。这时他气息微弱,创痛时作,但仍不断祷告。他这时给国内外教会的信息是:"今后所能做的工作,将只有祈祷了。"这句话,后来果然成为南洋的中国基督徒的口号当他们不能布道不能活动的时候。

  八月初旬,病情已趋严重,石天民先生从香山托人带一封信给王明道,告诉他说宋先生病重,如要看他,还是以早去为佳。王于十六日晚接到此信,打算十七日就去看他,却因事延误了一天。八月十八日早晨,王骑脚踏车上香山,因相距四十里之远,过午才到,到了才知道他已于黎明逝世了。

  经过是这样的:八月十六拂晓,病势转为危笃,尚节对宋师母说:"上帝指示我,我就要回去了。"是夜,入昏迷状态。但十七日以恢复清醒,还能低声唱"十字架永是我的"等圣诗。从此以后,他看来好象已从极痛而转入大喜乐与平安,于是吩咐后事:长女天婴长大后赴东北传道,次女天真赴南洋传道,三女天权在全国作自由传道。(他说过假使他有一百个儿女,他希望他们都作传道人)。半夜,他对宋师母的最后遗言:"不要怕。主耶稣已居门口。有什么可怕的呢?"十八日凌晨七时七分,他便在主里睡着了。

  事后,宋夫人余锦华女士追记主的仆人如何"跑完最后的路程":

  1943年7月2日,主的仆人宋尚节从北平德国医院动第四次手术后返香山,病情恶化,痔疮伤口大如拳头,伤口之深盈尺,疼痛得不能翻身。病中许多爱主的肢体,大夫,护士来服侍看顾,令他越发体验主十字架的大爱。他自己说:"我肉身烂了,臭了,但是嘴不烂不臭,还能向主祷告。"真是一面流泪,一面流脓流血的祷告。病危时,他曾对我说:"不要为我预备好棺材,竖立大墓碑,让人记念,也不要作衣服,这个臭肉体用土埋葬就算了!我盼主再来时复活被提。狐狸有洞,飞鸟有窝,人子没有枕首的地方。主的大仆人摩西死后,主为他埋葬隐藏起来,没人知道他的坟墓。我愿一生为主工作,我愿隐藏起来,不要立大碑给人纪念。如果你和三个孩子要知道我葬在那里,就用一块小小的石头,写着主的小仆人宋某某就好了。"感谢主爱他的仆人,起头三年隐藏在兴化本乡,末后三年又把他隐藏在北平香山。
  
  
  1944年8月16日的晚上,不见星星和月亮,外面还下着小雨,室内只有小煤油灯一盏。因见他病情严重,不敢离开他。到了深夜,他看我太累了,不忍心叫我陪着,催我去睡觉。我躺在床上刚要入睡,听见他在祷告;我立刻起来在他身边,见他两手握拳在敬拜主,断断续续地用微弱的声音祷告。我感到心灵孤单,只有跪在他床边流泪祷告:"主啊!你要接你的仆人,求你白天接去,不要在黑夜接去,因为弟兄姊妹都睡了!"

  祷毕起来,赞美主,我见他嘴唇微微地动,忽然满脸发出强烈白光,(当时房里只有一盏小煤油灯);我见到这奇异的亮光,心灵得着极大的安慰。后来他便昏迷了,翌日清晨一醒过来就唱诗,唱了三首诗。那天从极大痛苦转入极大的平安与喜乐。

  八月十八日清晨,在世寄居四十载的宋约翰果然安返天家息劳主怀了!

  围绕在他身边的,宋师母和天婴,天真,天权三之外,还有亲友,医生,看护等人。王明道到后,这群人便请他领盖棺礼拜。是日下午五时入殓,王明道讲启示录第二四章十三节:"我听见从天上有声音说'你要写下,从今以后,在主里面而死的人有福了。'圣灵说'是的,他们息了自己的劳苦,作工的果效也随着他们。'"
  八月二十二日举行安葬礼拜,大家仍请王明讲道主领,那天到会的,除了在北京的亲友外,还有天津来的信徒,还有烟台,汕头,厦门,福州等地的信徒在场,共二百余人。王明道讲的是耶利米书第一章四至九节(讲词大意见第五十三章)。会毕大众排队送尚节的棺柩到附近山岗莹地入土。这个莹地,在香山旅店旁边,即尚节生前常爱坐在那里读经灵修的高墩,是张彼得先生购赠的。张毕业于燕京大学外文系,因肺病亦在香山留养,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颇有意到国外布道,故于尚节到香山后,即时相过从,此时他亦在送殡的行列中。他们一路行,一路唱:

  劳苦工程已完毕,
  凶猛战争已经历;
  行人已渡世风波
  身登彼岸享安息。
  父啊,敬将安睡仆人,
  奉交我父慈爱保存。
  到彼啼痕皆消失,
  到彼疑难多明白;
  一生工作究如何?
  主为裁判公且直。
  父啊,敬将安睡仆人,
  奉交我父慈爱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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